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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27日是一个重要日子。刘慈欣在成都签售《三体3》并举行读者见面会。这不仅意味着这部三部曲巨著的最终完成并与读者见面,也意味着中国科幻跃上了一个辉煌的台阶。所以,今天其实是中国科幻的一个盛大节日。作为科幻人我感到十分自豪和欣喜。在此,除了祝贺大刘外,也深深地觉得,我们终可以告慰自鲁迅、梁启超以来,一代一代的科幻人的不懈追求了。不要忘记正是许许多多的前辈们在困境、逆境中的坚持(他们中有的人因为搞科幻而受到政治迫害,有的人则为支撑起当时中国惟一一本科幻杂志《科幻世界》而呕心沥血,真可以用前赴后继来形容),才有了中国科幻的今天!应该说,今天科幻迷是幸运的。而科幻迷的支持也成为了中国科幻前进的最基础、最强劲的动力(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病床上的叶宇,希望他早日康复)。当然了,中国科幻整体上还很薄弱,前路还很漫长艰辛,《三体3》也只是万里长征中的一个里程碑,今后还需要大家一起为自己喜爱的东西继续努力啊!

下面这篇随感是我读完《三体3》后写下的,今天,随着这部书到达读者手中,我想,它也应该可以发表了。

 

刘慈欣漩涡——读《三体3》有感

(写于2010年9月27日)


两天里,虽然工作很忙,但我仍抽出每一个空隙,看完了《三体3》,可以说,手不释卷。这本书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想,如果是人类,都应该被《三体3》吸引。
这的确是一场人类智力的饕餮大宴。错过了会后悔一世。
9月上旬,姚海军在微博上说:“看完了《三体3》,突然有了强烈的失落感,什么时候能再看到这么好的科幻小说呢?好像没有人像刘慈欣这样写小说,把小说推进当成对自己智力的挑战。一个接一个的超绝奇想,让人感叹人真是伟大的动物。如果是韩松,看完后可能这样说:刘慈欣把科幻小说搞成这个样,今后谁还来敢搞科幻呢?”
现在,我看完了《三体3》,我只能说:完全同意姚海军的话。刘慈欣这部小说超越了《三体1》和《三体2》,并把我们写的那些“科幻小说”碾得粉碎。
我们的确是不敢搞科幻了。
而且,我们以前写的那些东西——至少是绝大多数,在《三体3》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我这不是恭维话。
《三体3》就像作者在书中描写的那个赫尔辛根默斯肯漩涡——它让人想起银心中最大的黑洞。也许,它的周围,还游走着恒星、行星、彗星、尘埃等等,它们也许都是美丽的、独特的、闪光的、有价值的,但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被这黑洞吸过去,而留不下自己的一丝一毫影子。没有办法,这就是宇宙的规律。
这个规律,被刘慈欣一个人掌握了。
回到《三体3》,我认为,小说表现出了许许多多打动了读者内心的东西。
我们充分领略了刘慈欣的激情。这是整个《三体》系列的原动力。
格非说:“写作需要哪怕是有偏见的激情……《红楼梦》里有很多错误,塞万提斯写《堂吉訶德》经常写到后面忘了前面。问题在于这些人对自己的作品非常自信,投入全部的精力。”
实际上,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有多少人,能像大刘这样用生命去写一个东西呢?
如果不能,那就不要搞科幻了。
我们也感受了刘慈欣博大深邃的思想。在《三体3》面前,很多自诩有“思想”、有“见解”的主流小说,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浅薄。
刘慈欣在小说中还建立了包括黑暗森林在内的一系列终极宇宙规则。这不是凡人干的活。
他极尽想象力地,用电影慢镜头般的笔触,用刻塑家般的手功,在物理学的宏观和微观层面上,详而又详地向我们描绘了宇宙之绚丽,以及它的恐怖,它巨大的未知。最后,又复归了它的自然之美。
他确实是在挑战人类智力的极限。他向自己和读者提出一个一个的难题,然后逐一破解,而且是从最意想不到的、却又最符合科学、逻辑和常识的方面。他让读者充满忙乱、恐慌和渴望,要去知道下一个答案,一直到最终的答案。他让读者感到自己是一个无能的猜谜者,又令他们在知道答案后,感到巨大的生命亢奋。
刘慈欣运用的大都是我们已知的概念,而不是新造的:二维,三维,四维,引力波,黑洞,光速……但在他那里,通过重新的组合和联系,形成了奇异的“武器”。
我觉得,无时无处,他都在探讨着两个问题: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
他也尝试着把宗教和哲学进行结合。
他还完成了另一个结合:艺术和科学,而且十分妥帖而自然,又出人意料。整个宇宙的毁灭和再生——那就是最大的艺术。美学和物理学,合二为一。
最感动的,他还描写了绵延无数个宇宙的伟大爱情!
刘慈欣重新建构了我们对文学的认识。文学可能并不是我们原本想象的那样的……就像刘慈欣在书中写到的,今后,文学只能用数学来表现。
文学当今的困境,可能仅仅是一个智力的困境。
刘慈欣是三体人?是“歌者”?是“归零者”?还是上帝?
现在来看,我在读《三体2》时说过的那句话——“人类应该向刘慈欣致敬”,是完全正确的。
刘慈欣很有可能是第一个把中国人的思维,整体地从黄土地上搬到天空中去的人。我看到温家宝为袁隆平手书的一纸生日贺词,称赞袁做出的巨大贡献,便想到,刘慈欣得到这样的荣誉,也不为过。
不是说,前辈的人们没有这样做,但是,时代和条件在那时还没有成熟。
前些天,我收拾房间,才吃惊地发现,这些年来,中国竟然出版了那么多的中文科幻书!十几个箱子都装不完。说心里话,我还是很感激这个时代,它虽然让人不满足,但它让我们可以坐下来写科幻,而且产生了像刘慈欣这样了不起的作家。
我们要是早生十年、二十年,在那场浩劫中消耗掉最有价值的生命,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啊!十年、二十年,这在宇宙中,又算什么呢?
但在刘慈欣这座高山面前,我们今后真的就不能搞科幻了吗?
也许不。
他树立了标杆。这将激励我们。
哪怕作为上帝,他也只提供了宇宙许多解释中的一种解释。他打开了一扇门。还有很多门,等待我们去试探。
他自己提出的一些问题,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包括他在结尾留下的大小宇宙和新旧宇宙的悬念。
他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完成得圆满,一如他在开头写的“笔者只写框架,以便有一天能把所有信息和细节填充进来……”
他还有一些还没有得来及精打细磨。
但愿,这些不仅仅是我们的自我安慰。
然而,可怕的是,读了《三体》系列,我们可能已经被“惯”成了一种特别的口味,对其他的缺少刘氏感官冲击力和心灵震撼力的科幻,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而且,问题的要害处在于,我们可能并不具备刘慈欣那样的智力。
在人类的已知历史上,爱因斯坦只产生了一个。
在宇宙的已知历史上,上帝也只出现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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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

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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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人,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大学时代开始科幻创作,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中短篇集《宇宙墓碑》、长篇《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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