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网上流传三十一名国际医学科学家联名公开信支持肖传国,认为其反射弧治疗法有效,是经过检验的重要的发明。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free/1/1991318.shtml 这引起一片议论。其实这个时候,卫生部应该出面对肖的治疗法作出权威鉴定,就真相大白了。可是卫生部一定要把事情弄得云山雾罩,要让大家都猜谜才过瘾。但这仅仅是一个问题。因为现在我看到网上很多人在忧心忡忡地设想:如果方舟子万一打假打错了呢?肖传国打人的确可恶,但如果他在被打假的问题上万一比窦娥还要冤呢?有人甚至说: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从事泌尿工作近三十年,对泌尿外科疾病尤其是泌尿外科疑难杂症的诊治有丰富临床经验的优秀医生,放下了手术刀,亮出了铁锤?是他愤懑的情绪达到了极限,这种极限,让他呼吸不得,无力宣泄,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中国,只有走投无路的书生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可怜的肖传国,要是他真有能耐,比如认得个把大官儿,一句话就让方舟子死翘翘了,还用得上什么铁锤,那真是乡下穷人苦力的干活。
但这一切都没有定论。我觉得就算方舟子打错了,也不就是意味着在肖传国的这件事上打错了,因为反射弧的问题从科学上看,连主流媒体目前也还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解答。我只能从感情上相信方舟子打对了,而肖传国却没有打上,并且从他作案手段的凶残上看,也只能假定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大土匪,哪里是什么书生。但我还是感到不妥,觉得可以换个对象来看,比如说,有这么一个科幻作家,他花一辈子时间写了一部科幻小说,这时跳出来个科学界的权威说他写的是假的,违反了科学原理,光速不能超过每秒三十万公里你让它超过了,你还用一个幻想出来的什么平衡疗法来治疗天下人的疾病,你这是用伪科学毒害青少年哪,比肖传国用假医学伤人身体还要可怕。那么这个遭到批判的科幻作家,这个再也无脸见人的科幻作家,他怎么办呢?他如果不想自杀的话,那他可以选择在网上写文章反驳,也可以告上法庭说侵犯名誉权,但如果他再血性一点,再男人一点,或者他不根本相信中国的法律和舆论可以保护他,或者他受了刺激干脆变疯了,他就可能像肖传国那样去打人、杀人。因为写科幻是他用了一辈子去做的唯一的一件人生大事,这等于要了他的命。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出现了。当然了,热爱科幻的方舟子们不会逼他这么去做,但别的一些人完全可能逼他这么去做。这个科幻作家最后将受到法律的惩处,但同时他还会获得广泛的同情。
这只是从肖传国事件引申出来的一个假定,丝毫不影响我对方舟子在中国国情下冒着生命危险单枪匹马从事学术打假的尊敬和支持。在这个说谎造假成了家常便饭的国度,方舟子的数量,从总体上来讲还太少了。
但接下来还可能存在另一种情况:真理有时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或个别人手里,而这个真理又不能简单地用既存的常理来证明,权威的一句话可以毁灭你整个的事业和整个的命运,这时你又该怎么办呢?除你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你,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你讲。你只能愤怒地举起铁锤。这个国家并没有太多讲理的地方。
这跟肖传国是否掌握了真理没有关系,而是我觉得,实际上像爱因斯坦这样的人要是生活在中国,也是很容易被打成伪科学的。连个《独唱团》都出版不了,相对论能通过审查么?爱因斯坦也只好放下小提琴,举起铁锤。
在中国,好多好多的,都是用法律和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
而且,说到底,这也不是一个真理的问题。这儿没有真理。
每个人,在爬虫复合体的支配下,道德上都是有原罪的。我们每天都受着疯狂和龌龊的动物欲念的支配,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挥舞锤子的杀人犯,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探求真理。可是让人苦恼的是,这儿没有真理。
没有真理的同时,也并不存在道德的大师。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德艺双馨的老头儿,满头银发,一脸正气,喷吐口沫,讲解真理,我就很怀疑,觉得他们实际上男盗女娼(这其实才是每个人心里面的至高理想,否则实现了伟大的乌托邦社会后人人都做修士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觉得我已比他们好多了,但实际上我知道自己还是很坏的。这样一想,肖传国的表现毕竟还算真实。我甚至猜测,他作一名受我党多年培养的医学专家,原本主观上确实想探索出一个解决病痛的好办法而不是要故意去骗人,而且他还是一个少有的甘担风险的开拓创新者,但同时他也有过强的名利思想,或者他骨子里就是个卑鄙小人,然后他又容易疯狂。他不这样都不行,周围的环境就是如此要求的。谁要想老老实实做科研,根本不可能。这些方面肖传国跟你我都一样。这也是方舟子打了这么多的假,却永远也打不完、并且越打越多的原因。
但人的伟大,就在于他能在星空下面,满肚子坏水地上下求索。
他同时还痛苦地生活在权力的棒下和异性的生殖器下。
所以,如果受了打击,人一般会这么选择:要么认了,委曲求全,从今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同时把自己变得更加阴坏;要么就去拼命。
这就是当下的人性。

 

话题:



0

推荐

韩松

韩松

39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重庆人,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大学时代开始科幻创作,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中短篇集《宇宙墓碑》、长篇《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