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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总是具有强烈的艺术感,就像我今天体会到的这样。


在医院中感受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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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中感受艺术

整齐的白大褂,墙上徘句一般的须知,各种器官的图形,挂号单和病历像信号旗一样在分诊护士的手上传来传去,病人的名字像唱戏一样被不断叫出,还有销卖各种物品的小商小贩们:油条包子,饮料手纸,花圈花篮,水果糕点,盗版书盗版盘,小剪刀指甲刀……跟表演似的。有的医院天井中还栽种着外星球一般的植物,搁放着巨大的、空空的鸟笼,就仿佛这儿充满了生命的欢乐,而不是死亡。其实医院本是生命本能的最大集聚,如有人说,疾病是让人对生命本质更进一步地逼近。像日本动漫监督今敏,在遗书中探讨了疾病与艺术,但他最后选择不死在医院里,还是因为医院艺术与人类艺术之间的冲突太强烈了吧,这是强人之间的对抗。今敏念念不忘他未完成的艺术。显然,最终胜利的是医院的艺术,它是完美和征服一切的。但病人以死亡反过来完成了对医院的战胜。二者在最后一刻都成为了艺术家。因此在医院,很难说艺术是有机的还是无机的。这种混合感产生了非常奇妙的意境。
医院里的确糜集着很多艺术天才,精神病人往往就是优秀的艺术家。像草间弥生,十岁时就患有神经性视听障碍,经常出现幻听、幻视。她所看到的世界,蒙着一个巨大的网,于是她在精神病院里不停地画画,试着用重复的圆点把自己的幻觉表现出来——精神疾病与艺术创作几乎伴她一生。这造成了现代艺术与精神疾病往往难以区分。但反过来,医院以及精神病医院,又对人的艺术天分形成了压制,因此引起了学者们的不满。如郭海平,呼唤人文学意义,以进一步证明尼采“人是一种患病的动物”,我们的“社会就是一座医院”的观点。吴亮提到一些药品,像止痛药,麻醉药和盘尼西林,特别是盘尼西林产生后,浪漫主义就消失了。但避孕药与性解放倒是同义语,闪烁着灿烂的光辉。科学技术与艺术,有着对抗与合作的关系,似乎在寻找第三条道路。
但这种对癫狂的关注,毕竟还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医院一旦建成,它就在那儿,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不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艺术不仅是内啡肽、多巴胺、苯丙胺、肾上腺和内固醇,同时是冷静的、默默地等候着抽血的病人们,这些平凡的大量的人群。在他们的血液中,存在着最美丽的东西,那就是显微镜下的细菌,呈现出了壮美的图形,那是另一个宇宙和世界。即便在被脏物污染的地方,也存在着这样无辜的世界,完全置身于人类的主观意志之外。是它们的顽强生命力,创造了医院。检验科的大夫们,就像天文学家一样,在探索着宇宙的奥秘。他们的每一项结论,自然关系着生死。
如此,医院的幽闭空间才吸引了那么多的人。走廊上,不停地有桃木般的老人,裹在军绿色的大棉被里,有的只露一个鼻孔,被推在车子上走来走去。他们的眼神已无光泽,却给人一种极有智慧的感觉。有的老人鼻孔里插着绛色的塑料管子,那模样就像一头头在泥泞中趟过的亚洲象。但他们没有发出呻吟,就好像乐得其所。他们正在复制一个世界,一个与医院之外的世界不同的世界。他们作为个体则好像是一个个的形成中的恒星,令死亡的欢乐在引力下收缩。他们用这种方法瓦解了医生那犹如黑洞的权力。他们掌握着死以及死的奥秘。没有他们的存在及生病,城市也就彻底完蛋了。上医院,就是人们的经常性串门项目,就跟探望老朋友一般。病人们决定了医生要开出什么方子,做出什么决断。病人们才是医院存在的基础。老人们对此并不感到畏惧,而是沉静,出奇的沉静。这沉静令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病。他们来这儿,只是因为有了医院,医院就在这里。就像登山者描述他们的使命时说:瞧,山在那儿。
艺术家应该去医院体验生活。那儿才是我们内心的真正映射。如果我们每天去医院的候诊室里坐上半小时,观察或沉思,脑海中一定会迸发出杰作的灵感;如果再从这儿散着步走向火葬场,那么作品将会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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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

韩松

39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重庆人,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大学时代开始科幻创作,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中短篇集《宇宙墓碑》、长篇《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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