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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手机短信动车出事时,我正在修改小说《高铁》。我觉得列车迟早是要出事的。这几年修铁路有一种疯狂的速度。这是拉动GDP的。地方政府对于把高速铁路修到他们那儿,是非常感兴趣的。中国高速铁路一跃而为世界第一,并不是因为真的有了这么大的需求,而是因为在当前出口萎缩、消费不足和国家创新体系迟迟难以建成的情况下,除了房地产和交通投资,不少部门和地方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保持经济增长。

我哀悼死难者,希望伤者尽快得到治疗,但很讨厌某一些只是上蹿下跳忙着鼓噪“先救人”“先救灾”的知名人士,好像只有他们才有使命感和道德感似的,其实他们中不少是虚伪的。这毕竟是老百姓在用鲜血为一个疯狂的时代买单。各种比科幻还要科幻的事情,在这个国度上反复发生。是谁在规定不能在救人的同时批评和反思呢?批评和反思的时空都在大大缩小,有时甚至看不见。不在第一时间,很可能永远没有时间了。沉默,沉默,接下来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变成颂歌——“创造了以人为本拯救生命的奇迹”!这才真正是此次温州动车事故的一个重要原因。面对民众此前一段时间对高铁故障的质疑,显然,铁道部门并没有好好自我批评和反思,而多在辩解、推脱。

铁路大跃进,用鲜血为狂欢买单

如果不是这场造成一两百人死伤的动车事故,今天许多报纸的头版头条肯定是赖昌星回国的新闻。而现在它与列车事故并排在了一起。赖昌星涉案金额达250亿元人民币,收受他贿赂的官员有一大批,公安部副部长李纪周也因牵涉远华案而被判死缓。赖昌星回国的新闻与铁路出事的新闻并排具有讽刺意味。须知铁道部长刘志军今年初才因严重违纪被免职,而据媒体报道,不到一年时间,铁道部已有8名高官落马,包括铁道部运输局局长、副局长等。中国的铁路上,不知有多少的腐败。而老百姓是要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这条铁路的。相比在国内,县委书记就随便可以派警察把某个对他说不满的话的人抓起来,对待赖昌星回国,是多么的耐心周到仔细认真啊,历经12年才做到。修铁路也用这种精神便好了。

1825年诞生于英国的第一条铁路,本是资本主义的专利。对于工业化迅速推进的资本主义社会来说,那是一个充满梦想和创造的世纪,很多新发明、新成就应运而生,铁路便是其中的一项。而当时的中国是什么状况呢?皇帝的交通工具仍然是玉辇,要用36人抬着行动。1836年,美国开始修建长达3000公里的、横贯北美大陆的太平洋铁路。这是人类超级工程的一大奇迹。法国科幻小说家儒勒·凡尔纳在他的《八十天环游地球》里也提到了这条铁路修建的意义:如果没有它,八十天环游地球的梦想将永远只是梦想而已。有16000名华工参与了太平洋铁路的修建,占筑路人员的90%以上,据说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两年后的1865年,一个叫杜兰德的英国商人才在北京宣武门外修建了一条长约1里的用于展览的小铁路。

实际上,过去百多年来,铁道的修建,已成为了中国崛起的一个符号。一看到铁路,我就会想到1978年邓小平乘坐日本新干线时说的那句话:“我就感觉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从詹天佑的京张铁路再到今天的青藏铁路、武广高铁和京沪高铁,都被赋予了民族复兴的沉甸甸政治意义,所以竣工前的主流新闻报道中,很少有负面的声音,而多上升到了国家复兴的高度,用尽极词进行讴歌。如今,这个修建了万里长城的民族,已然修建出了超过万里长城的铁路网,无论从速度、长度,还是从密度、高度,在世界上都名居前列乃至首屈一指,这怎么能不骄傲呢。

但它太快了,要用几十年、一百年的时间,走完人家几百年走完的路程。这里面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高铁是一场狂欢,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场疯狂。我只是希望能少付出一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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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

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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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人,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大学时代开始科幻创作,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中短篇集《宇宙墓碑》、长篇《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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