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京。高铁。夜十时到。
吃小龙虾。有不忍感。南方的小龙虾,浸在油里,血淋淋的。
上次五月来南京,是在秦淮河边,吃鸭血粉丝汤。南京的好像都带血。
凌晨一时半,烧烤店里仍坐满市民,看大屏幕上的爱艺奇。头顶垂着一片红灯笼。
南京洪涝结束了,一下变得很热,有了火炉的感觉。
晨在酒店吃饭,惊讶于南方包子的精致,对上海来客人说了这事。她说,这还叫精致呀。
然后进入科幻环节。
中午见到国民政府时期的美国大使馆,当年斯徒雷登就住在这里。又是十分精致。
又吃到鸭血粉丝汤,与秦淮河边大排档的味道不同。
人们讲江苏是中国最有“文化自信”的地方。古代这里就出才子。现在有牛首山,有释迦牟尼顶骨。佛陀把最珍贵的顶骨撒在江苏,说明他觉得这儿不简单。因为这里有格非、苏童、叶兆言、曹文轩等等。像美国使馆和秦淮河边的鸭血粉丝汤一样,他们跟河南及陕西作家不一样。
科幻环节继续。有人讲到了两堂,也就是课堂和教堂。传道者,善于俘获人心,带人去大自然中体验,讲科学,讲宇宙,不知不觉,把基督福音传递。而我们课堂的政治课,充满说教。
本来我很想去明孝陵看,但又觉得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就走到了新街口地铁站。途中又见民国时期的古代建筑。
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又没有带充电器。另外我的电脑也没电了。手表也没戴。
忽然觉得解脱了。
新街口,人群熙攘。高楼大厦。梧桐树林。看不出曾被太平军和日军屠城过。
新街口地铁站,号称亚洲最大地铁枢纽。不知跟日本涩谷相比如何?果然巨大,纵横交错。
地铁车厢里,说普通话的竟然居多。
女性都很秀美,让人想到虞姬。她是江苏人。
出地铁站,到南京火车站,准备回北京。边上即玄武湖,比想象中浮阔。湖上有游船。天上有彤云。绕湖皆摩天楼。欣欣向荣的江南中国。
岸边,树下,岩石上,木头码头上,坐满人。有等火车的,也有市民,推婴儿车,带小狗。微风吹拂。
我也惆怅地坐下。
有人塞扇子给我,我以为是骗子,没要。
忽然,响起喇叭声:音乐模式,音乐模式!
码头上出现一男子,三十多岁,白衬衫,灰色西装裤,黑皮鞋,手持话筒,合着音乐,边走边歌,挥舞手势。
初以为,是献艺的。
他唱完了,开始说话,听到嘴里冒出“哈里路亚”时,才知道,是传道的——传基督福音。
他又满怀激情地高唱了几首。都是献给主的歌。人群开始围过来。
他对大家说,白天上班,晚上做义工。有小册子,有扇子,免费赠送,都是记载上帝和耶稣事迹的。
又有三名年轻人,动如脱兔,抱着扇子和小册子,分赠围观者。
扇子是蓝色的,上有十字图案,又有“耶稣爱你”的中英文,及一些最基本的教义。
小册子有两种,一是“真正的英雄”,讲耶稣故事,有连环画图,一些小朋友拿去,看得津津有味。另一“生命的福音”,讲了上帝是谁,万物的由来,圣经是什么,为何要信耶稣等。里面记录了很多世界名人、伟人及科学家的见证。
又有两位中年妇女,也在码头上,投入唱起了颂扬主的荣光的圣歌。旋律优美。
天色渐暗,又来了十几位年轻人,穿粉红短袖衫的,带着吉他、手鼓。他们甜美笑着。
最早唱歌的男人说:我们的大部队来啦,演出要开始啦。
他说,请我们的兄弟姊妹,为大家跳舞吧!
伴着昂扬神圣的音乐,总共十位男女青年(六男四女),跳起《中国心》的舞蹈。动作整齐,干净利落。
他们灵敏、生动、健美、青春的躯体,映射着湖水,像一朵朵透明的莲花开放。
这时只恨我手机无电,不能把这一幕拍下。小米,面对上帝,续航力有待提高呀。
歌词唱道:
远隔千山万水凝聚一颗中国心,
心心相印、齐心努力,兴旺福音。
神爱中国,更爱我们,
在这里在那里找到我们这群人。
时钟每分每妙从没有停留,
传福音的火焰时刻燃烧在心头。
脚步急匆匆踏上征程,身披月色头顶繁星,
要给那黑暗的茅屋点亮一盏新灯,
给那五十六个民族带去和平。
我们拥有一颗赤诚的中国心,
爱民族、爱同胞、爱地上的每一个人。
又邀围观的群众一起跳。
光是这个《中国心》,就反复跳了三遍,始终精力充沛,一丝不苟。
又有一位高个子年轻男人,拿着话筒,说,全世界有二十多亿人信上帝。诺贝尔奖得主,百分之八十到九十信上帝。
他说,耶和华,就是“我是那我是”的意思。
他说,今天,就是介绍耶稣给大家认识。你们听说过耶稣这个名字吗?观众中有人喊:听说过!
这时,天已黑下来,湖面上倒映并蛇行着远方楼群的彩灯。
年轻的男女开始朗诵诗歌。
他们说,耶稣是我们永恒的依归……上帝,是智慧的源头,平等的依托,家庭的保障,婚姻的根基。
我身边的两个观众,模样像清洁工一般的中年夫妻,面孔黝黑,手粗脚粗,听得张大了嘴巴。
拿话筒的年轻人说,我们出门不就是为了追求平安、福气吗,只要信主,这都会有。又讲,现在很多人害抑郁症,这要靠信主来解救。
我不禁想,消除烦恼,能不能也这样呢?光靠抹去记忆是不行的。
又请来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讲他怎么信主的。他信主十来天了。但这人说方言,听不懂。只见他的身体左右扭动着。
青年男女又跳舞。炎热的天气里,那么卖力。他们的样子,让我想到陈楸帆科幻小说《荒潮》中的打工者小米。
歌声唱道:没有人能像你,没有人能取代你……世界有你,更美好。
他们跳起一个名叫《创世纪》的舞蹈。人在地上起伏,做出思考者的模样,很多动作,像是革命烈士,或样板戏,有时,又二人,把一人,撑着两只胳膊,高高架起,越过头顶,像是献祭。
观众并不多,百把人,鼓掌,不少人,打亮手机上的手电,把舞者照亮。
一时间,湖畔闪闪发光,洋溢着一种奇异而神圣的感觉。
黑暗中,在手机那宛如太阳的光射下,舞者年轻的脸庞脱颖而出,飞旋着朝气、欢愉、纯洁,播散开滚滚不绝的热量。
而他们的身体,是幼稚、充实和有力的。
在宇宙这么大的地方,由细菌进化来的一些生物,在追寻着存在中最核心的东西。这让我惊得目瞪口呆。
忽然,舞者集体跪在了地上,把头久久埋下。
我心一下跳快了。最厉害的雕塑家,也是做不出来这个姿仪的。
我很久没有见到信仰了,但这一刻,在南京的玄武湖边,亲眼目击了。
但我又疑惑了。
这也许是对自己的疑惑吧。
我想到有一次坐在北京宣武门南堂的椅子上的情形。那里的玻璃是描着花的,墙上有很多油画。似乎一切可以永恒。但是呢?
然后我离开湖边,走向火车站。距信徒十米处,停着一辆警车。
候车大厅里只有一家卖肯德基的。不少人买来吃,以女性和孩子为主。有的女人的裙子是透明的。
由于洪涝,不少车晚点。九时五十,我上了一辆动车。
第二天早上,醒来。无手机,无手表,也无电脑。动车上,也没有充电插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古代。
人们逐次醒来,女性,懒倦,容妆皆脱,身上散发臭气,从我身边走过,去到厕所,害羞般低低埋了头。这让我想到佛陀出家的时刻。
回到北京后,我把在玄武湖边得到的基督扇,送给了一位信教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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