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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原本是为《二零一二年度中国最佳科幻小说集》写的序,有修改)

 

五、多元化的未来

我十分喜欢宝树的《在冥王星上坐下来观看》,写世界末日后,一个中国人,通过与冷冻起来的苍井空的基因结合,延续了人类的未来。那是地球毁灭后,只剩下两个男人在宇宙中漂着,最后回到太阳系,在冥王星上,找到了人类包括日本AV女优的一些遗物。这个宝树版的亚当夏娃故事具有颠覆性和冒犯性,又击中了许多中国人心中隐秘的梦,是最好的科幻之一。我觉得允许不允许颠覆和冒犯,对于中国的未来是很重要的。说实话苍井空也是中国梦的一个内容啊。

宝树在去年也出版了他的专辑《古老的地球之歌》,许多小说相当惊艳。他的作品显示出中国科幻创作题材和风格更加多元化。过去一年,以科学技术变化为主要内容的核心科幻仍是主流,同时还出现了一些反映中国悠久文明的科幻,比如龚古尔的《雪城》,它获得了星云奖长篇小说银奖。还有一篇广受欢迎的刘永清的《第九站的诗人》,写二十三世纪,中国没有诗歌了,没有艺术了,因此,派人回到过去,让他经历另一段人生,只有呆在古代,才能写出诗歌,并向未来的中国人发回。这样的人生好纠结,果然是百代过客的愁绪。“人终究只能活一回。有人就难免要去扮演几种角色,甚至演到自己都失去知觉。”中间又穿插一个虚构的古代故事。具有中国式的情怀,文字本身像诗也像梦。

另外还有如钟拓奇的科技惊悚系列,包括《上海:最后时刻》、《南极:金乌之战》等,特色鲜明,读来充满紧张感,还表现了中国开拓世界的种种奇景。他的书在书店里摆了好多。再就是科幻的人文和社会关切,直面现实的作品不少,不再那么搞怪而简单地机器人外星人地幻来幻去。张冉的一个小说叫《以太》,虽没有参加星云奖和银河奖评奖,但写得很好,它讲随着科技发展,政府可以将互联网上出现的任何有害信息,在第一时间用无害信息自动替代。而且,可以在现实中任何地方,把有害信息,改造成无害信息,只需要利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纳米机器改变光波和声波频率。在未来,人要保持思想自由,要交流真正的信息,只有通过在手心中写字。手书是唯一没有被监控的。这个梦很悲摧是吧。还有郑军的长篇《不朽神皇》,很奇葩,写卢卡斯的《星球大战》中的银河帝国解体一千多年后的事情,有个坏蛋利用把思想转移到别人肉体的技术,企图实现长生不老,达到对星球的永恒统治。这部小说批判了不受约束的权力,并似乎预言了发生在西亚北非的事件,连场面都很像。独裁者、极权者最后被人民推翻打倒。因此,陈楸帆在星云奖期间说,科幻为文学带来新的气象,一些没有被主流文学创作关注到的科技命题、环境命题、社会问题,却在科幻这里得到了重视。陈楸帆打出了“科幻现实主义”的大旗。这在他的惊世骇俗的《荒潮》中得到了充分展现。

此外,夏笳的选集《关妖精的瓶子》,郝景芳的《回到卡戎》,以及陈茜、拉拉、长铗、刘健、负二以及飞氘的新作或旧作结集,也都值得一读。拉拉是一位天才作家。后来我才知道碎石居然是他亲哥,又一位天才作家。碎石的《高维度渗透》让我十分惊喜,当仁不让选入二零一二年度最佳科幻。而飞氘是又一位八零后大家,他的作品越读越有味道,想象力、文学性、技术性和社会性俱备,讲述了不折不扣的另类中国梦,读后浑身冒冷汗。继中短篇集《讲故事的机器人》后,他将出版另一部集子《中国科幻大片》,里面有的内容很惊悚震撼,是鲁迅加斯皮尔伯格风格。过去这一年度风行的另一重量级作品是钱莉芳的《天命》,对我们这个多民族国家的令人纠结的历史重新作了解读。它没有评上星云奖,是一个疏漏和遗憾。

值得一提的是台湾科幻,锋利而有特色。读了它们,感觉到海峡两岸的“中国梦”是不太一样的,但我们常常把它们混为一谈。华语科幻“教父”张系国的科幻作品《多余的世界》获得星云奖中篇金奖。这部作品属于张系国创造的“呼回世界”,致力打造新型科幻,是一个科幻、间谍、青春小说的“综合体”,已出版简体版。另一些台湾作品,虽未获奖,但质量很高,像《幻舱》、《噬梦人》、《复眼人》、《去年在阿鲁巴》等,还有谭剑的《人形软件》的续集,都着力表现了人类在后工业化时代的变异和困惑,刻画了人的异化,涉及了生态环境和技术变化等主题,为科幻注入了新元素,科幻也在两岸间搭建了新的直航线路。

 

六、吴岩:捍卫自由想象的精神

科幻理论的创建,在中国很不容易, 吴岩教授多年来做了大量工作。二零一二年星云奖的最佳科幻图书奖颁给了吴岩等主编的《西方科幻文论经典译丛》。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包括科幻理论界的泰斗人物达科·苏恩文的《科幻小说变形记》和《科幻小说面面观》,以及阿西莫夫的《阿西莫夫论科幻小说》、斯科尔斯的《科幻小说的批评与建构》、奥尔迪斯著名的《亿万年大狂欢》,是吴岩本人继《科幻文学论纲》后,对科幻理论的又一重大贡献,也标志着中国科幻的综合发展能力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吴岩的理论研究,揭示了科幻文学在权力场中卓尔不群、超前而越界的异类品质及其抗争轨迹,并从独特的科幻人群入手,围绕性别、个体经历、心理状况、意识形态、哲学、文化、体制变革、天才思想、社会主流、边缘知识和界外知识、现代化方案、思想实验、经济变迁、科学革命结构、权力斗争等一系列概念,展示了科幻这样一种极具高智力的文学种类,在不同文化处境下遭遇的种种荒诞,让人哑然失笑而痛心疾首,也描绘了遍布世界各地的一代又一代位居边缘的“中下位”理想主义者薪火相传,彷徨呐喊,为弘扬人类自由想象的精神、为捍卫自己的独特位置和权利而付出的巨大努力及牺牲,以及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的无穷快乐。

值得欣慰的是,作为一位成就卓著的科幻作家,吴岩最近又开始了新的创作,写出了《打印一个新地球》这样一篇优秀作品,表达了他对冲突中的技术、政治、学术、时代和人性的看法,他描写的那个今后我们所有人要去居住的新地球,那个免除了无聊的人际关系和纷争、人人都富有自由创造力的世界,不正是最理想的中国梦的写照吗?不管怎样,关于中国梦,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由想象的精神。最近看到某某时报的社论,说这也不是中国梦,那也不是中国梦,人权不是中国梦,自由也不是中国梦,只有它主张的才是中国梦,我觉得,这样的中国梦,做起来很窒息很压抑。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应该允许人民做各种各样的梦,像科幻一样,中国梦要有包容性。

 

七、电影,更多图书及传播交流

过去一年,原创科幻影视美术作品大量涌现。在西夏等人的推动下,第三届星云奖首次举办了科幻影视短片展,好像对中国人紧闭的另一扇大门也就是科幻电影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全球电影票房最高者中,有约一半是科幻电影。这是文化产业的一个大门类。但目前来讲,中国在这方面还是短项。并不是说,没有足够的华语原创科幻小说,可以用来改编为影视作品,恰恰相反,可供改编的内容太多了。中国为何拍不出好的科幻片?中国为什么不能成为梦工厂?首先因为中国缺乏对科幻有了解和认知的制片人和导演。目前的制片人和导演,大都是农业时代的遗老遗少,拍武侠、古装和农村题材可以(或者此类翻版的现代才子佳人片),但缺少对工业化、后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命题的认知。他们即便拍科幻电影,也是四不像。另外就是电影审查也停留在前现代,缺乏当代的文明性。据说许多导演最近都在准备拍科幻电影,说现实不让拍,文革不让拍,只能拍古装和科幻。这正说明他们对科幻太不了解了。

电影方面,还要说到萧星寒,他是一位民间的科幻迷,他自己撰写科幻史,水平很高,最新的书是《光明的右手:世界科幻电影反派集中营》,搜集的资料很全,见解也很独到。我觉得,读了他的书,基本上就知道科幻电影该怎么拍、科幻小说该怎么写了。再就是《科幻世界》编辑部还推出了《经典的真身——最佳科幻电影蓝本小说选》,也是佳品。建议制片人和导演找来看看。

过去一年里,原创和翻译图书大规模涌现。这很大程度是由于《三体》市场成功的带动,中国迎来了科幻出版的一个新高潮,除了《科幻世界》继续出版“大师丛书”和“基石丛书”,还有更多的出版社、文化公司涉足科幻出版。比如,读客出版了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以及《海伯利安》系列等,在市场上很成功。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出了一系列科幻书,清华大学则搞了水木科幻的系列,希望出版社推出了奇点科幻丛书,人民邮电出版社还出版了十卷本的中国科幻名家名作大系。

我也看到,科幻文化传播力度更大了。主流文学杂志开始重新刊登科幻作品,科幻作家首次被邀请到国际上的图书展和文学论坛,比如,吴岩等人参加了芝加哥的世界科幻大会,刘慈欣和我赴英国参加了那里的文学和科幻活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华语星云奖,以前,许多外国人不知道中国还有科幻,以为中国这样的国家不可能存在自由的想象,现在,他们对中国科幻的兴趣正在上升,甚至有人认为,世界的未来在中国,而要观察中国的未来,就要读中国人写的科幻。

颇受瞩目的是,著名主流文学评论家张颐武主编的《全球华语小说大系》中,专门有一个科幻卷。著名主流文学评论家林建法主编《二零一二中国最佳短编小说》也收录了科幻。关于科幻传播,值得一读的书是人民邮电出版社的《穿越二零一二:中国科幻名家评传》。这是董仁威先生在对当代中国作家和科幻编辑广泛深入采访的基础上,写出的一卷传记作品,材料翔实丰富,观点独到尖锐,行文热情洋溢,思想深沉醇厚,对于了解中国科幻的前世今生,可谓相当一手,很有收藏价值。董仁威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像所有的重庆人一样,身上有一种麻辣火锅和担担面热烈梦想,像刘兴诗一样,他也是个全身上下充满了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的“老顽童”。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全球华语星云奖。他获得了星云奖的最佳传播奖。当然,姚海军也是一位分量极重的科幻活动家、传播家和编辑家。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大量获奖科幻小说,都是发表在他主编的《科幻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说他是坎贝尔那样的人物。另外要提到民间科幻迷的活动十分活跃,其中像三丰这样的高手和推手,起到的作用不可替代,让人着实敬佩。

再说说我个人,二零一二年我出版了《火星照耀美国》和《高铁》这两部长篇小说,以及《看的恐惧》小说集。今年我还有可能出版一部长篇和一部中短篇选集。

关于科幻今后的发展,《三体》作者刘慈欣参加星云奖期间,提醒人们要以更大注意力去关注未来,因为现代科学技术最前沿的部分,正变得与我们以前的传统技术很不一样,正在脱离人们的日常环境习惯和日常经验。很多科学技术领域正面临突破,任何一个关键性的突破,可以完全改变我们的生活。即将出现的改变,不再是以前那样的,而可能比科幻还科幻,社会和个人要早早有所准备。

但遗憾的是,中国对未来的变化还没有做好准备。至少在我看来吧,随着死猪事件姜戈事件等等的出现,中国梦在无比复杂中显得相当SIMPLENA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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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

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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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人,科幻作家,新华社记者。大学时代开始科幻创作,1988年、1990年获中国科幻银河奖,1991年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1995年获中国科幻文艺奖。代表作有中短篇集《宇宙墓碑》、长篇《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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