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将在今年八月举办世界科幻大会,中国的参会者,已在筹备期间顺便周游北欧了。我的建议是可以访问一下挪威,它有很强的科幻氛围。
说到不久前的一件大事,便是中国与挪威实现了关系正常化。这也为中挪双方在科幻领域的全面合作开辟了道路。
我有两次机会去挪威访问,感受到这个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的国家是一个文化高地,尤其为科幻爱好者提供了广阔视野和极端相象。也就是说,除了北极光和峡湾,还有更多的。
二零一一年我去挪威时,访问了奥斯陆文学屋,这是欧洲最大民间文学组织,它的唯一工作就是让人们多读书。其大厦里有一科幻图书馆,收藏三千五百册科幻书,让我第一次深入了解了什么是科幻。
一份文字介绍说:科幻在于展现“无限的可能性”,而奇幻在于展现“无限的梦”。我理解,这里的意思大概是,梦更缥缈一些,而可能性就蕴含了实现的前景。
它还说,幻想作品制造出了梦境世界,超越了我们受地心引力约束的幻影式经验,通过它,世界的内部逻辑发生了转换;科幻让人打破思维中有关现实的习惯性模式,并挑战我们如何理解或者制造现实的能力;科幻是现代叙事的神话形式,它把认识论的未来主义和技术未来主义综合,反映了由科技革命带来的社会变化的图景。
其又说:“科幻小说是思想实验……看看雪莱描述年轻科学家在实验室创造人类,看看迪克描写盟军在二战中失败,假如是这样或那样,那么,会发生什么?在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中,不要牺牲掉适合于现代小说的道德复杂性,同样,不要安排一个预制好的僵死结局。思维和直觉能够越界自由行动,它只被实验性定义。”
这些描述,让我感到,挪威人对科幻的理解,果然深刻而独到。这个奥斯陆文学屋,是世界科幻的圣地。哦,村上春树也以科幻作家的身份在这儿住了一个月。
在奥斯陆文学屋的科幻收藏中,能找到世界上几乎所有著名科幻作家的作品,从前期的奠基者到黄金时代再到赛博朋克,一网打尽。许多作家,我也叫不出名字。这里面不少是孤本,以致关于文学屋的介绍说,这儿的科幻的最大价值,可能是被盗贼盯上。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典藏是奥斯陆文学屋负责人阿斯拉克的好友、前挪威工人共产党(马列)领袖特朗·奥格里姆去世前捐赠的。奥格里姆是一位共产主义政治家,信仰毛泽东思想,是挪威毛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也是科幻作家和科幻迷,写过三部科幻长篇小说,憧憬共产主义乌托邦。
哦,原来,科幻是共产主义的遗产呀。而挪威曾经是欧洲共产主义运动中心。一九六九年,毛主席的“小红书”在挪威售出了两万六千册。这才是科幻制造的真正震撼,在未来必定还会有回响。我试图创作一部关于共产主义的科幻长篇,名为《赤城》。这很难,时间也不够,害怕写不出来,特别是随着中国的现实越来越科幻,小说难产的可能性极大。
二零一六年十月,我又去挪威,这回目标是著名的“前进”号博物馆,此为挪威国宝。“前进”号是一九一一年人类首次登临南极点所驭之舟,当时的意义,犹如后来的人上月球,或现在的人探火星,科幻感不用说极强大了。我也藉此为我的《南极》科幻小说搜集素材。但这个小说也由于缺乏时间而无法真正动笔,并随着中国人对南极的科幻般疯狂探索和游览,越来越丧失科幻性了。
我看到,“前进”号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上面有巨大的蒸汽机,仍闪闪发亮,我不禁叹服当时挪威科技水平的高超。挪威人探索极地,取得了很大科学成就。而最重要的,在于“知道了自己在哪里”。这也是当代科幻讲述人类在宇宙中位置时,通常涉及的主题。
“前进”号博物馆的旁边是海事博物馆、木伐草筏横渡太平洋大西洋博物馆、维京船博物馆,从中能感受到西方文明心路历程,其骨子里有宗教也有冒险,不禁恍然大悟,始知其对太空航行的痴迷之源泉。看了这几个博物馆,才猜想,西方所有的科幻,或许都可以从大海之旅中找到精神根子吧。
奥斯陆的著名文化要地,还有写《玩偶之家》的易卜生博物馆,这个剧极大影响了中国的科幻先驱鲁迅,其实《伤逝》本来是可以作为科幻来写的,这直到今年,才在未来局的科幻春晚中江波的《相约一九九八》中得以实现。
另一必去处,是维格朗雕塑公园。维格朗是挪威著名的雕塑家,其作品中的人物均压抑,无笑容,扭曲,挣扎,孩子也一脸迷惘,笑意也是痴态,令我心有戚戚。从中仿佛看到了佛教的轮回,也就是量子力学的内核。
又参观蒙克美术馆。爱德华·蒙克是世界著名表现主义艺术家。这是全世界收藏蒙克作品最多的美术馆,包括那幅著名的《尖叫》,也译作《呐喊》,我一直以为,代表的是人类最深的隐秘情感,这是一幅科幻画。宇宙飞船上,应搭载此画,向外星人说明什么是人类。谁都能看懂,比七脚怪的语言更明白。蒙克在柏林住过多年,视德国为第二故乡,但纳粹把蒙克的艺术宣布为“堕落”和“颓废”,禁止展出。堕落和颓废,也是科幻的灵感之源,我还是建议看看今年未来局的科幻春晚,看看七格的《警察与小偷》,看看万象峰年的《吃鸡》,看看郝赫的《四郎探母》,再看看藤野的《宇宙牌香烟》,就都知道了。这真是堕落和颓废的代表作。
我问及挪威当地人,为何有此种悲观或忧郁的艺术,他们称,跟北欧国家地处高纬、黑夜太长也许有关。此地人过早陷入形而上沉思。他们的自杀率高。挪威人深入探寻了人类精神的秘境而不得其解,变得过分抑郁压抑。我的感觉则是,挪威人面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世界时,表现出来的那种不顾一切的探索勇气,更是令人吃惊。抑郁地探求,这便是科幻的实质,使人能够如履薄冰地走向不确定的未来。
但是,常常我感到,中国的黑夜其实也不短,但为什么没有涌现出更多的犹如蒙克的《尖叫》或七格的《警察与小偷》那样的伟大科幻作品呢?所以说,中国与挪威,有很常紧迫的必要进行科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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