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的《三季一生》的主题是末日,她讲述的是一个我们都熟知的“死亡之星”理论,说是太阳有一颗伴星,每隔两千六百万年,星回来一次,给地球带来死亡与灭绝,但是,故事在这儿游离常轨了——这毁灭具体是哪一天,谁都不清楚,根据末日监控中心,只知道可能是每相隔七年的九月十三日。如果第一个七年没有来,则有可能是下一个七年。于是,第一次没有来,第二次没有来,第三次……在这等死的一个又一个七年中,人们的生活变得匪夷所思。但作者也没有描绘整个人类的疯狂,而是集中在一个主角陈正游上。陈是一个有点猥琐的男青年,在这等死中,活得十分的荒诞而失败。他喜欢的女性陈小凡(一个未被录取的末日科普工作者)离她而去,在北极圈的冰川上自杀了。而陈本人却还惦念着去向《少女》杂志讨要拖欠的稿费,未成功后又去向他那个未来启示者般的、长着粗大鼻毛的表哥借钱,这个表哥最大的乐趣就是躲在家里和老婆一起刻薄别人。陈还与一个叫莫玲玲的女人维持着古怪而以有若无的交往。这篇小说,没有像男性科幻作者那样描写末日真的到来的巨幅而壮观的画面,却把笔触深入到具体而卑微的人物的心灵,细微地表现他们作为普通人在末日面前的挣扎与彷徨,他们庸俗琐碎的生活,以及他们情感的错位。那么什么是末日?它不是物理客体的毁灭,而是人的精神世界的毁灭。死不如生,每天都活在的末日中。末日就是一种对末日的麻木。另外一个让人感到惊悚的是,作者刻意设计了一个似乎永不到来的末日。这样的末日,更加恐惧!那么,末日为什么不到来?末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吗?它的那种巨大的玩弄人于股掌间的感觉,让人回一味。这是一种很小说化的手法。但在男性科幻占据主导、纷纷致力于给读者带来视觉和点子刺激的时代,却不一定是一种讨好的手法。
水弓的《深谷》其实也是一个末日故事,有些让人想起《第九区》。她描写未来人类与宇宙智慧生物的战争,外星人惨败——这次地球人与三体人换了一个位置。但外星人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其幸存者被放逐到边境星系上,接受人类的管理。作者描写一位叫斯坦维·林的地球管理者从青年到老年的阶段,与泰洛人的长期交往。泰洛人在生物学上是三位一体的,但在人类的强制下,他们必须分离成三个人。泰洛人在边境星球的悬崖峭壁上建立了奇特的城市。关于这座城市,水弓作为一名优秀的女性建筑师,作了十分细致、合理而惊艳的描绘,堪称鬼斧神工。只见那里天桥架成网状的街道,泛红的云层在桥街下面扰动,在云潮涨起时,世界惊心动魄。这就是深谷,而人类的定居点都在三十年潮位线之上。这是很出色的外星想象。再说这个故事,它的主角其实是外星人制琴师夕蓝以,水弓安排他选择了一条卑微的道路,与他贫穷的难民部族一起,装聋作哑,争取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来,而不是试图发动一场战争、叛乱或革命。这样他们就避免了真正的末日。在这异状的世界上,人类与外星人既充满内心紧张和对峙,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值得称道的是,水弓很好地叙述了这种神交及纠结。一名七岁的地球小女孩甚至被外星人的琴声吸引,走下了潮线,来到外星人的深谷。然而,夕蓝以最后离开星球前往“安息地”(一艘飞船)时,却又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希望下一辈做得更好(我猜他们最终还是要脱离人类的统治)。
这两篇小说让我由衷感到,不要忘记,在男性科幻作者坚硬、强劲、激烈和大尺度的文字的背后,还有女性作者这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历来,她们都是中国科幻强大而多少有些沉默的势力,但她们往往以更加细腻婉转、深入内心的文字,描写着幻想国度的奇异精神世界,倾注了对人性的关怀,让人感动。这也给了我在末日中活下去的力量。
最后要说的是,当然,这两篇小说都是发表在《新幻界》上的。再次向这个了不起的杂志和坚持编辑它的人们致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