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以后,接连是老人大规模伤亡事件,如陕西淳化大客车坠崖、河南鲁山养老院火灾、湖北监利旅游船沉没。这有些诡异。
最后一起,据先被救起的船长和轮机长说是龙卷风。在黑沉沉的夜里,一两分钟,由龙卷风造成了倾覆。
我自小在这条长江航道上旅行,达数十次,记忆中没有听说过龙卷风,也没有这么严重的沉船事件。在长航工作的外公讲,触礁沉没的较多。
早年的长江是凶险的,尤其葛洲坝水利枢纽建成之前。记得那时乘船(船叫“东方红”而不叫“东方之星”),江面有很大漩涡,浪头能打上三四层甲板。船摇得不行。
每年洪水都带来大量泥沙,使长江呈现浑黄色彩。认为长江至清,那是大谬。
有一年涨大水,葛洲坝船闸中,浮着人类尸体。有关部门派人打捞。打捞工站得高高的。旁观者则如一尊尊神像,背对太阳而面目模糊。
据说捞一具尸体的报酬是十元钱。这吸引了当地很多民工。
还有一次,我看到,江上浮着一具绿色尸体,商店里卖的玩具娃娃一样,就在左舷,一刹那就过去了。
谁也没想到尸体的流速竟然那么快,像是死掉的人受到附体灵魂的支配。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艘客轮在峡谷中触礁。月黑风高,孤立无援。船长决定弃船。船员们放下救生艇。
一个女船员快上艇了,忽然想到钱包还在舱里,便回去拿。
她拿了出来,长发被门卡住,急切中挣扯不开。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漫上来,漫上来……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飞舟掠过三峡时,看到神女峰的玉容,并不能与垂死女人因绝望而难看的脸庞相联系,而实际上骨骸就在足下几十米处。
长大一些后,读到了宋玉笔下将自然风景与女人的交融,那么一种文人的自慰,是否消解了对行舟的恐惧呢?
有一次走上水。大概距重庆还有半天路途,长江上陡降大雾,船开始减速。
舱里的旅客都沉默下来,坚持着打扑克。忽然有孩子尖叫一声。
大雨便倾泻下来。已看不见江面。船再一次减速,但仍在行进。
不久,便听见自下而上的撞击声。全船一震。我心想,触礁了。
船停了下来。不一时,江面上泛出油渍。有人冲上甲板观看。船上喇叭广播,请旅客不要集中在左舷,因为船倾斜了。
大家才回到舱里。有人开始找放救生衣的箱子。但一会儿后,船又行进了。大人们又咬着牙开始一圈圈打牌。
我们的船晚了十个小时才到重庆港。
三峡大坝建好后,我没有再走过水路。听说长江上的凶险都消失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乘船,还能看到江豚在船尾翻起的浪花附近跳跃。九十年代都没有了。
人类似已经彻底驯服了这条江。
我的交通工具科幻系列,最早是从轮船开始的,写一艘长江轮船,在恶劣天气中失踪,却于十年后复现(《三峡之旅》)。
在小说中,主人公相信长江上存在诡异的时空扭曲现象。
长江流域,历史上死人太多了。天灾、战争、内乱都太集中。
作为科幻作者,我现在感到,长江仍然是危险的,因为大自然永远是神秘的,不可测度知也不可驯服。人类在它的面前依然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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